80年代初，寒冬腊月北大荒，黑龙江密山县金沙农场20连，连队的大户人家王富贵大儿子结婚，大礼堂摆酒席。连队里的老少爷们均已到齐，冷哈哈地围着桌子。
学校副校长大杵子也挤在一个旮旯，目不转睛，盯着桌子上金灿灿的一整盘子红烧肉。
那个年代，别说是红烧肉了，就是猪肉块子都罕见。
那个年代的人，朴素，有礼貌。可再有素质，谁也经不起金灿灿的红烧肉啊。金灿灿，亮晃晃。吃上一筷子，仿佛立马能迈向新时代。
怎么下手呢！大杵子内心是极其矛盾的。
大杵子是我们连队小学校的副校长，刚刚上任，分管我们学生吃喝拉撒，就是学校中午的伙食饭。这次来坐席，是带着正校长的指示来的。大杵子心里有数，怎么也得带回半盘子红烧肉回去，给孩子们解解馋。
可，作为一个文化人，怎么也不能像普通的农村人一样，没做完席，就张个塑料袋子，往袋子里倒，这会让人家戳脊梁骨的！
大杵子表面平静，内心却翻江倒海，热血澎湃，心脏砰砰的！作为副校长，这是她第一次为学校谋福利，成败在此一举。
既要体面，还要坚决完成任务。牛皮已经吹出去了，教室里的小孩子们拿着饭盆等着哩！
别人在开席前叽叽喳喳的家长里短，大杵子开始疯狂地琢磨，怎么样才能合理地，将面前的红烧肉混到手。最低的方案就是半盘子，当然能够弄一盘子是最好的。
再说东家王富贵。王富贵是连队最有钱的人家，附近十里八村有名的大户人家，脑袋灵活，为人圆滑，倒腾大葱发家。
这次是王富贵大儿子结婚，来了不少的邻村大户，那个年代所谓的大户，就是（将近）万元户。给大杵子下手，无疑增加了很大的难度。
王富贵的小儿子王有银也是我们学校的，不用说，条件嘎嘎好。本子是用得最好的那种，铅笔使带橡皮的，作业本我们都是反正面使，他向来都是没写完一本就撇给我们当演草纸。到底是富人家的孩子！王有银聪明，成绩前列，有礼数，挑不出半点毛病。
大杵子翻弄白眼，王富贵也求不到自己的头上！看来这次坐席，只能自己动手，丰衣足食了。
大杵子校长王富贵自然是热情招待，但也不会特殊招待，因为来的人，有头有脸的特别多，顶多给大杵子找了一个好位置。
那个年代坐席，大肘子代表着富有。刚好，那桌子还有个大肘子正好对着大杵子。这打乱了大杵子原有的计划。红烧肉，大肘子都不孬，拿哪个呢！
大杵子一会双手搓着波灵盖，一会站起来耸达一下棉裤腰。坐立不安，就像长跑运动员赛前热身，但还不能让旁人看出来。
大杵子虽然是副校长，但她也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出身，就是多念了几年书而已，被连长临时赶鸭子上架，配合外来的上海知识青年。知识青年是正校长，她是副校长，说是副校长其实就是学校打杂的。伺候我们这帮孩子吃好，给我们生炉子，冬天别冻着。
学校规模不大，就两个老师，一个正校长，一个大杵子副校长。
大杵子没等开席，哈喇子就莫名地喷溅出来了，自然反应，但她还是强忍着，不敢动筷子。
自从当了副校长，大杵子档次着实提升了不少，以前作为农村妇女是没有这个待遇的，每个乡亲如今见到她都点头哈腰的，就连连队的老祖，有时候也和大杵子说上两句。
那个年代对老师是极为尊重的，不管你是什么老师。大杵子也不例外。
那个年代，坐席极为考究，年龄大的老太太不动筷，别人是不敢动筷子的，文化人老师不动筷，一边乡亲也不动筷子。
酒席上，大杵子熟悉的，一个是老祖，一个是连队的二流子单身汉，叫二五子。
老祖在得罪不起，在老祖面前，更要显得沉稳一些，何况来之前，正校长担心，平时大杵子破马张飞的，给学校丢脸面，还特意叮嘱，能混一盘子肉就混，拿不回来也别逞强，别丢了学校的脸面，自己掌握好尺度。
大杵子自从和知识青年校长搭班子，已经改掉了农村泼妇的劲头，慢慢向文化人的做法转变。从五马长枪转向足智多谋。
大杵子脑瓜子挤扁了，也没想出个法子！马上要开席了，一会一开席子，大家筷子一动，红烧肉指定刹那间消失，大肘子……大杵子急得满头大汗。
二五子开始逗壳子：怎么，大杵子！坐不住了！坐不住出去耍耍！
大杵子没当老师之前，就是村子的活宝，和二五子一等人在村口天天扯老婆舌的那种。二五子一搭话，大杵子哪能放过他，在学校憋了好几个月的噶冷话：二五子，姐哪天和你练练！
那干等好！二五子接着逗壳子：大杵子，东家的好烟，不来上一颗！
要是放在平时，没当校长之前，大杵子不会放过他，非得抽上一颗，然后还得往兜里揣上半盒子，可自己现在毕竟已经是文化人了，再说老祖还在旁边。
二五子仍不依不饶：既然烟不抽，东家的酒你总归喝一口吧！
没问题！给姐倒满！
好咧！二五子贱得呵得，点头哈腰的，绕过老祖，凑过来。
老祖一锤怼得二五子直岔气：后生！
二五子：老祖，俺给俺姐姐倒杯子酒，祝贺俺姐姐高升副校长！
马上开酒席了！说时迟，那时快，二五子刚到满，还没端稳，大杵子一把夺过来，一仰脖子然后，抠抠，只呛嗓子，所有的酒水哈喇子喷溅出了来，刚好洒在桌子上。
然后，大杵子还觉得不过瘾，顺便对着红烧肉，大肘子打了几个假喷嚏。
完了，完了！你瞅瞅，都怪你！好好的红烧肉让俺糟践了！大杵子生怕别人听不见，又重复了一遍。
开席，桌子上的所有人都静默了。没人动红烧肉和肘子一筷子，谁也没看见大杵子到底喷上没有，但谁也不敢冒这个险。
吃到一半，大杵子在兜子里假模假样地翻了半天，拿出了事先准备好的塑料袋，一边倒一边自责：你瞅瞅，好好地让俺糟践了！
桌子上所有人，齐刷刷目送大杵子老师。老祖只吧嗒嘴：恁瞅瞅！有文化的人呢，就是不一样，干净！
教室里，低年级的孩子一人一个半拉馒头，一人两块红烧肉，吃得喷香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