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晚潮大姐

本文转自:钱江晚报

□张广星

这是将近三十年前的旧照了,照片中间坐着的是我的爷爷奶奶。第三排右立第一人是我的母亲,第三排左立第一人是我的大姐。

姐夫前年去世之后,我心中最牵挂的就是大姐。大姐在姐夫去世之后,以我的并不很密切的观察,觉得她身心两方面都发生了很大的改变。就身体状态来说,以前她走路说话都风风火火,但现在不是说这里痛就是说哪里痛。她的腰是过去受过伤的老腰了,现在要么蹲不下去,要么站不起来,干不了活了。以前一家三代人(大姐也既做外婆又做奶奶了)所有的吃穿用度都是她一个人操劳,尤其是每天都要洗一大堆小山似的衣服,从来就没有喊过累。今天大姐说,现在连衣服都洗不了了,家里堆了很多等洗的衣服,尤其是现在正当换季,有很多厚重的冬衣。还有膝盖,现在一走路就疼,也走不了路了,不能再像过去一样跟村民们一起黄昏时边走边聊天。既不能走路,又不能弯腰干活,她就整天坐在家里,领了一些手工活,就在家里做。手工活工价很低,一天赚不了一二十元钱。大姐说,不是为赚这两个钱,只是为宅家找个理由,还有就算是打发每天的无聊。有时手做累了,就干坐着发呆。

说心态的变化,可以以大姐说的前后两句话为例。以前说到一些老人们的病痛,尤其是一些很富有的人,得了重症,虽然到处求医,甚至到了国外,花了大钱,但还是挽回不了生命。大姐总是说,虽然我们没有钱,但我们健康,健康就快乐。所以大姐会去走路,会去运动。但现在她说:人老了,就真的没用了,一点用也没有了。唉声叹气,消极低沉。这不是我所熟悉的、让我从小觉得心里很有靠的、甚至引以为傲的大姐。

大姐是我们众兄弟的大姐。在众兄弟中,我自己觉得算我跟大姐的感情最亲也最深。因为我从小是由大姐带的。大姐大我一轮(十二岁),我刚落生的时候,母亲正忙着奔走各地为人织布,就把我委给了已经十二岁的大姐。有一幕的幼小时候的情景,我记忆很深。那时我还不太会走路。但这样说,有人肯定会质疑,总觉得一个人三四岁之前的事情,成年后是不会记得的。五六岁之间的事情,也只记得模模糊糊。但我清楚地记得,我们这个大院子里,还有一户陈姓人家,她家有一个小女,跟我同岁。小女孩母亲是村里的妇女干部,工作很忙,所以小女孩也由她的大姐带,她的大姐与我的大姐也同岁,而且两人的关系很好。所以我记得的,经常是大姐拿了一个大团箕,放在廊庑上,两个大姐把我们两个小不点放在团箕上,由着我们爬来爬去,她们自在一旁说体己话。当然这个情景也许是大姐后来跟我说的,印象很深,我就误以为是自己的记忆。

小时候,我差点面临着两次重大变故,如果实现了的话,我的人生就不是现在这个样了。都是大姐的哭谏和力争才使变故没有发生。

第一次变故发生在我还没有上学的时候,家里因为子女多,我的父亲又因为从小淹水呛了肺,所以身体一直不太好。母亲觉得家庭的负担太重,刚好她有个外村的朋友想领养个孩子,也使膝下有子,母亲一番思虑之后,决定把我送人。可能是母亲把决定告诉了我大姐,或者跟我大姐商量,大姐坚决不肯。我对当时的情景还有记忆,因为两个人的争辩,就当着我的面发生。记得大姐把我拉到她的身边,我也紧紧地偎依着大姐。大姐边哭边说,三弟不能送人。我们家虽然穷一些,但就是我们都吃番薯丝,咬菜瘪筋,也是可以把三弟带大的。

在大姐的力争下,母亲终于改变了主意。但我从来没有怨气过母亲,我知道母亲的难处。所以我从小很乖顺。我读书很用心,做作业很自觉。但我的乖顺不仅体现在学习上,还体现在劳动上。不需要母亲吩咐,每天一放学回家,我就挎了个竹篮子去田头割猪草。周末和暑假,我经常扛了一张小网到田间水渠上打泥鳅,有时也跟着哥哥去田间钓黄鳝。大了些,我还同母亲一起打小草蓆。我把打得的泥鳅和钓得的黄鳝,在每逢农历五、十的镇上集市日去卖,把自己的一学期学杂费、铅笔橡皮擦的购买费,以及在镇上小人书摊上租读小人书的费用自己赚出来。这些尽量不用父母再操心。

再说第二件事情。那是在我初中毕业那一年发生的事情。不过我自己一直闷在鼓里,是在很多年之后,母亲去世之后,在一年清明日从父母坟头祭拜回到家里,大姐对我说起的。不过这件事我曾经在另一篇文章《我差点成了失学少年》一文中详细写过了,这里就写得简单点。

也是因为家穷的原因,这时我们四个兄弟都在成长之中,大哥早已失学跟社员们一起下田劳动,二哥正在读高中,小弟正小学升初中。困苦的家庭已经不能再承受三个儿子的读书,还有我们的吃穿住用。我们三个正在上学的儿子,是家庭里的纯消费人口。这时母亲又动了心思,让其中一个儿子辍学。二哥已经是高中生了,就应该让他读到高中毕业,小儿子还没读初中呢。想来想去,还是我这个三儿子,当时农村里读完初中就下田干活的青年很多,反而升上去读高中的是少数。所以母亲作出这个决定也不是没有道理的。

大姐这时早已出嫁。她听说了母亲的决定以后,立即奔回娘家,她对母亲说,三弟应该继续读书。他读书好,可能在读书上求出路,你看他人这么瘦小,也不是做农民的料。还是让他继续读书吧。有困难,我们再帮助一把。

这样我才上了镇上的高中,还进了快班。感谢班主任李启海老师,他教我们语文;感谢教数学的王敬宇老师;感谢教地理的李河达老师;感谢教历史的李修身老师;感谢教英语的张老师,他们都是我的重生父母,他们对我都格外的用心。我没有辜负他们的栽培,年高考,我成了全校唯一一名应届大学生。现在李启海老师90岁了,还住在养老院里;李河达老师住回到山清水秀的老家乡村。祝两位老师健康长寿。祝王敬宇老师等在天之灵安详!

当邮递员骑车驮着绿色的邮包直奔我家后门口,给我送来了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时候,我看到了母亲最快乐的笑容。就在我上省城报到读书之前,大姐把我叫到了她家里,她烧了一碗鸡蛋面,面食里当然还有黄花菜、虾皮和香菇,这是当地农村最隆重的待客之道了,简直可以跟坐月子的产妇吃的姜汤面相同待遇了。我吃得很香,那年我只有虚岁十六岁,还是个孩子,所以我对那碗面很满足,很享受。是近年来的一天,现在早已做了母亲的外甥女对我说:娘舅啊,你上大学之前在我家吃的那碗鸡蛋面,我们看着都多么眼馋啊。为了不让我们看到你吃的这碗面,母亲把我们都赶到门外了,但鸡蛋面那香气,直透门外,我们就伏在门缝里看你吃面,我们边看边不停地咽口水。

我这时才知道,那碗鸡蛋面背后还有如此心酸的故事。后来我把这件事以及自己心酸的感受,写在了《一碗鸡蛋面》这篇散文中,也藉此向亲爱的大姐致敬。

我的大学生活简单而快乐。最让我开心的是,学校里的图书馆书真多,图书阅览室里报纸杂志真多。我是一只快乐的小蜜蜂,飞呀飞在花丛中。学校里有助学金,可以保证我每餐都吃得饱。但助学金四年不变,所以到了后两年,就觉得不够吃了。加上这时眼界变宽,不满足学校图书馆了。我常去城里,我最爱去的地方是解放路新华书店和湖滨路上的古籍书店。我经常踮起脚尖,长时间的逡巡着书架上的新书。这个时候,我总是内心很纠结。家里很少能寄钱来,我只能向大姐要,大姐寄给我的钱,我节衣缩食,尽量从牙齿缝里省出钱来,到城里买书。现在我还当做宝贝一样的书,像薄薄的《东坡志林》《郁离子》《西湖梦寻》等,都是在学校读书时买的。

我本来应该考研的。同学们也都认为我肯定考研。因为我的成绩不错,尤其是我的外语,在班级里也算是好的。最主要的,是我跟丽水的徐兄是这一届学生中最年轻的,在老师看来不读研那真是可惜了。可是,我想的却是为我们含辛茹苦的父母,我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减轻家庭的负担。所以我选择了就业,至于回到家乡小城,那不是我的志愿,因为我们那时还是省里统一分配的。

我回老家工作后,第一件事情就是把高考落榜的小弟接到城里与我同住,我负责他的学费和生活用度。虽然一人工资两个人用,我的日子过得有些捉襟见肘,但我把剩余的有限的钱,都用来买书了。这样,我住的小房子很快书满为患。后来还搬了两次房,不是公住房就是租住房,每搬一次,最困难的是书。大姐有时进城来,看到我除了一张床,房间里就都是书,不免就会说:“都工作了,还买那么多书干什么?你要保重身体,少看书。”大姐毕竟是大姐,我知道她是爱惜我的健康。

当年我的第一套自有房子装修好的时候,大姐姐夫大哥和村里的两位小伙子带着竹杠和麻索进城来了,那个时候小城里还没有搬家公司,他们帮我搬家什。在他们来之前,我已经用了几天的时间,把所有书籍都打包成捆。那时姐夫还是一位壮劳力,一个大柜子,他一人就背上来了。但一大纸箱又一大纸箱的书,就不是一个人所能搬的了,必须要两个壮劳力用竹杠扛上三楼。所以姐夫边擦汗边说:搬家具倒是不吃力,没想到最吃力的是搬书。姐夫又对我说:你再这样买书下去,以后再要搬家,我们可是搬不动了。

这时大姐倒是帮我说话了:“娘舅不读书能有今天的生活?不读书能有今天这新房?”她的思想还是很传统的:万般皆下品,惟有读书高。书中自有黄金屋。但她哪里知道,我从书中得到的真正快乐和享受!

关于大姐,我要说的故事还有很多,我要说的感恩的话还有很多,就先不说了吧,写得人有些累了。还是祝我敬爱的大姐早日走出孤独的阴影,融入到社群之中,恢复爽朗热情、办事干练的作风,重新健康而快乐起来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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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简介:张广星,毕业于杭州大学中文系,现供职于台州广播电视台,高级记者,台州市直作协副主席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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